AI视界一场以打工文学为线索、串联城市记忆与空间的文化活动，于2025年11月8日在南海意库 KOZII SPACE 圆满落幕。本次活动由蛇口戏剧节、蛇口社区基金会等机构联合主办（图1），以“用文学丈量深圳”为主题，回望打工文学四十年历程，探讨文学与城市空间的深层关联，为观众呈现了一场兼具思想厚度与人文温度的文化盛宴。
图1 2025蛇口戏剧节统筹制作人张显静女士于讲座活动开场致辞。
一、我与打工文学：一个人与城市文学成长史
作为深度参与并见证打工文学成长的学者、文化工作者，杨宏海老师的分享是一幅鲜活的“文学—城市”共生图景（注2）。他回忆道：1985年从内地高校调任深圳市文化局时，肩负着“研究什么是特区文化”的使命，也正是在城市街巷的实地调研中，他捕捉到了打工文学的萌芽（图2）。
| 注2特邀嘉宾：杨宏海，广东省省情专家库专家 深圳市文联原专职副主席，中国作家协会会员、深圳市文艺评论家协会名誉主席、深圳市客家文化交流协会会长，深圳大学特聘教授、硕士生导师，深圳市特区文化研究中心原主任，曾获“广东省优秀中青年专家”称号，出版著作有《文化深圳》《深圳文化研究》《打工文学纵横谈》等。作品获中宣部“五个一工程”奖、中国文联“山花奖·优秀学术成果奖”、广东省鲁迅文艺奖、广东省社科优秀成果奖、深圳市大鹏文艺奖等。
图2 杨宏海老师专题分享。
来源：2025蛇口戏剧节
“那时在蛇口三洋厂的厕所门板、宿舍墙壁上，到处都是年轻打工者写下的歌谣。”（图3）这些真挚滚烫的文字让他想到鲁迅对文学的定义——劳动者在劳动中自然流露的声音。他敏锐意识到：上百万劳务工的精神需求被忽视已久，他们需要表达，也理应被看见。
图3 杨宏海老师走访调研三洋厂房时，发现并记录的打工诗。
在系统梳理打工文学的发展脉络时，杨宏海老师逐一回顾了关键节点——1984年林坚《深夜，海边有一个人》标志开端；张伟明《下一站》中工人以“1997”反抗香港老板的“马仔”称呼，展现打工者对尊严的执着；安子以《青春驿站》在深圳、上海媒体的连载传播，使打工文学以“短平快”的方式席卷文坛，形成前所未有的社会反响（图4）。
图4 杨宏海老师梳理的打工文学代表人物。
为了让打工文学真正进入公共视野，杨宏海推动了一系列具有奠基意义的行动：从推荐作品发表于《特区文学》，到主持深圳首场打工文学研讨会；从策划出版8本《打工文学系列丛书》，到主编56万字《打工世界：青春的涌动》；从推动全国首个打工文学研讨会到2008年带领作家走进中国现代文学馆，让这一“民间丑小鸭”登上文学殿堂（图5）。
图5 2021年第五届全国打工文学征文大赛颁奖活动上，杨宏海老师做主题演讲。
来源：特区文化之源 | 杨宏海：打工文学 深圳创造的文化品牌
“打工文学的价值不在技巧，而在真实性与群众性。”
杨宏海强调，正因如此，它吸引了柯雷（Maghiel van Crevel）等海外学者专程来深圳调研，也赢得莫言等文学家的高度评价（图6）。
图6荷兰著名汉学家、莱顿大学柯雷教授为研究打工文学特到深圳专访杨宏海教授。
来源：特区文化之源 | 杨宏海：打工文学 深圳创造的文化品牌
2024年推出的“劳动者之光——打工文学40年回顾展”（图7），正是希望保存这段独特的城市文化记忆（注3）。在深圳（宝安）劳务工博物馆的展厅里，泛黄的工厂厂报、卷边的诗集手稿、磨损的创作笔记本静静陈列，它们与一张张打工者在“大家乐”舞台（注4）上歌唱、朗诵的老照片、一段段记录创作心路的影像资料交织在一起，将观众瞬间带回1980年代那股波澜壮阔的打工大潮之中，让这段藏在文字里的奋斗史变得可触可感。
图7 劳动者之光 打工文学40年回顾展。
| 注3“打工文学”记录了改革开放的“心灵史”，“后打工文学”如何“接着说”
| 注4 1986年，深圳市政府从极其紧张的财政经费中抽拨出1万元，在“中心”广场的一片桉树林前，用砖头、水泥砌筑了一个简陋的露天舞台，购置了一架电子琴和一台普通音响，每周举办两次“大家乐”活动。活动采取“自荐、自演、自娱、同乐”的形式，每位登台表演者只需交5角钱的报名费，观众则可以免费欣赏表演。
来源：深圳政府在线，“花五角钱登台表演”——“大家乐”舞台
那些藏在字里行间的汗水与梦想、迷茫与希望，早已成为城市文化记忆中最温暖的部分，而展览所做的，正是将这些光芒悉心收藏，让未来的人们依然能从这些文字中，读懂一代劳动者与一个时代的同行之路。
杨老师进一步指出，当下盛行的“素人写作”、“新大众文艺”，如快递员胡安焉、家政工范雨素的作品，本质上是打工文学的延续。更重要的是，他鼓励新一代深圳青年，尤其“深二代”、“深三代”接过书写的笔：“你们记录的生活，就是未来深圳的文脉。”（图8）
图8 杨宏海老师和主持人黄朝玮于讲座现场。
二、创作者视角：文学是黑暗里照进的一束光——邬霞的写作与救赎
打工作家邬霞在现场分享了她与文学彼此救赎的故事（图9）。14岁辍学进入工厂，十余小时的站立劳动、无身份带来的焦虑、寄人篱下的隐忍，让文学成为她最初的情绪出口。她从写言情小说开始，逐渐将焦点转向工厂生活的真实书写。在多次濒临放弃的打击与重压下，她仍坚持用笔抵达真实。
图9 打工作家邬霞老师于讲座分享创作经历。
真正让她在打工文学领域崭露头角的，是诗歌《吊带裙》（注5）。这首诗以想象与现实交织的笔触，写出了制衣厂工人对美的向往，打破了打工文学“灰暗悲伤”的固有标签，展现了劳动之美与人性之光。
| 注5这首诗让人感慨：《吊带裙》邬霞
“这首诗是在失业时写的，灵感来自工厂工作经历，还有对美好生活的幻想。”邬霞回忆，制衣厂工位闷热难耐，蒸腾的水汽包裹着每一个埋头干活的工友，她烫衣服时总会忍不住想象：“穿上这条吊带裙的女孩，会有美丽的容颜、好的家庭背景和高学历，有深爱她的男朋友搂着她的腰走在林道上，那样宁静祥和的样子，跟我在工厂里连裙子都穿不上的生活完全不一样。”
在失业、离婚与家庭重压三次冲击下，她一度想放弃写作（注6）。但命运中总有人在关键时刻拉她一把：杨宏海两次推荐她去鲁迅文学院学习，《我的诗篇》导演秦晓宇选用她的作品（注7）（图10），出版人主动联系她出版散文集……这些力量让她一次次从黑暗中走回光里。
| 注6女工诗人邬霞：我是单亲妈妈，我要拼命写下去
| 注7纪录片《我的诗篇》，http://www.docuchina.cn/2016/10/23/VIDEoulgdZbeLxxBCDTrS1go161121.shtml
图10 纪录片《我的诗篇》，导演：秦晓宇。
来源：最佳纪录片《我的诗篇》同名电影及诗集上市，https://kknews.cc/zh-my/history/p5jbj52.html
“我写作从不虚构，不愿粉饰现实。我只是记录生活。”邬霞说，若文字能让更多人看见城市中劳动者的身影与汗水，那就是她坚持的意义。
三、跨界对话：从建筑到文学——城市的温度如何被“写”出来
来自哈尔滨工业大学（深圳）建筑学院的宋科老师，以建筑视角为讨论带来了新的维度。他指出：规划和建筑图纸上的线条冰冷而抽象，而文学记录的是具体的日常、真实的情绪，它让城市空间变得可感、可触、可共情。建筑与文学的共同目标，都是为了让我们更关注真实而具体的人。
针对“打工者与城市的关系”，杨宏海从调研细节切入：早期工厂宿舍墙上写着“此处不留爷，自有留爷处”，如今的产业园文案已转为“在深圳扎根，让孩子有更好未来”。这变化正是打工者从“过客”变为“主人翁”的象征。
邬霞则从自身经历补充：从最初“工厂铁栅栏内外的隔阂感”，到因写作走进城市核心，坐地铁穿越福田的那一刻，她第一次意识到“这些灯光里也有我的一份”。她的作品里开始出现地铁站、早餐摊、城中村生活，这些曾经与她无关的城市风景，如今都成为文学的素材。
宋科提到：“南海意库是中国最早的通用工业厂房，如今，它的历史意义又多了一层——也是中国打工文学的诞生地。南海意库的更新设计，部分保留了工业厂房的痕迹，例如“三洋标志”——这与打工文学记录历史的意义是一样的。”
宋科提出：未来的城市更新，可以通过“文学角”、文学地图、墙绘、公共艺术等方式，把曾出现在打工文学中的地点变成“有故事的地方”。杨宏海对此十分赞同，并提到此前宝安区打造的“朗读亭”效果显著。邬霞则表达了她的期待：“如果有一天，走在街上能看到自己的一句诗被写在路旁，那将是对创作者最大的鼓励。”（图11）
图11 三位嘉宾和笔者在活动结束后的合影
四、互动交流：文学热情的延续与城市故事的共写
活动的问答互动环节气氛热烈，现场观众提问踊跃，各类问题既贴近深圳文学发展实际，又触及当下文学创作的核心议题：
——“为何作为文化高地的深圳，始终缺乏具有全国影响力的现象级文学作品？”
——“承载着城市记忆的打工文学，该如何突破地域与文化界限，登上世界文学的舞台？”
——“没有专业写作基础的素人，想要开启文学创作之路该从何起步？”
——“AI技术席卷而来的当下，文学创作的独特价值与未来方向在哪里？”
观众的提问覆盖了创作实践、文学发展、时代命题等多个重要维度，展现出对深圳文学生态的深度关切（图12）。
图12 观众与嘉宾的问答互动环节。
针对这些问题，杨宏海老师给出了恳切回应。他强调，文学创作从来不是一蹴而就的事业，既需要扎根生活的深厚积淀，更离不开时间的反复打磨与沉淀。对于深圳文学的现状，他充满信心，认为这座城市的年轻创作者正在生活的土壤中不断汲取养分，持续成长，假以时日，必将绽放光彩，深圳文学的未来值得期待。同时，他还向现场所有文学爱好者传递了温暖的鼓励：“每个人都有记录生活、表达内心的权利，文学创作从来没有专业与业余的壁垒，只要有真诚的表达，就值得被看见。”
对青年人“打工文学该如何真正走向世界”的疑问，杨宏海老师给出了掷地有声的回答：“打工文学本身就镌刻着中国改革开放的独特时代印记，承载着无数普通人的奋斗与梦想，这份独一无二的文化基因，就是它走向世界最坚实的底气。”
深圳大学人文学院黄玉蓉教授（图13）高度评价了杨宏海老师在深圳文化研究领域的贡献，也赞赏宋科老师团队“将论文写在深圳热土上”的研究态度。她谈到邬霞的《吊带裙》时，更联想到张俞《蚕妇》中“遍身罗绮者，不是养蚕人”的诗句，跨越千年却共享相同的人文关怀。在其提问中，邬霞进一步解析了《吊带裙》的创作背景与共情力量，强调真实劳动背后的情感与幻想，是作品打动人心的关键。她深信：记录劳动者的生活，是无法被替代的文学价值。
图13 黄玉蓉教授发言并提问。
结语：文学为城市留存记忆，城市给文学提供土壤
活动在嘉宾与观众的合影、签售活动中落幕，热烈的讨论仍在继续。文学、建筑与城市研究的跨界对话，让人们更清晰地认识到：打工文学为城市注入灵魂，城市空间为文学提供根系。正如本次活动所传递的观点：每个在深圳努力生活的人，都是城市的“剧作者”；劳动者的汗水被写进文学，也被写进城市的肌理。愿未来有更多人，从生活中发现文学之美，在城市中书写属于自己的故事（图14）。
图14 活动结束后的嘉宾观众大合影
特别鸣谢：2025蛇口戏剧节、蛇口社区基金会、南海意库KOZII SPACE 对本次活动的大力支持。
注：图片未注明来源者为自摄。宋科老师参与文字修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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