长江上有多少座桥?
本报记者叶子
提起长江,你会想到什么?
是古人眼里“乱石穿空,惊涛拍岸,卷起千堆雪”的磅礴气势?还是“孤帆远影碧空尽,唯见长江天际流”的开阔景象?抑或是“长江春水绿堪染,莲叶出水大如钱”的旖旎风光?在现代人的答案里,更有长江上“一桥飞架南北,天堑变通途”的座座大桥。
作为世界第三大江河,长江发源于世界屋脊,劈开皑皑雪山,润泽江南水乡,向东奔流到海。“曾经沧海千层浪,敢架江河万里桥。”新中国成立以来,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,国家开展大规模交通设施和水利工程建设。据中铁大桥局统计,在长江干流(宜宾以下江段)先后建成及在建的跨江大桥数量已逾150座。
大桥气势如虹的跨越,更显江的雄伟;大江日日夜夜的冲刷,更显桥的稳固。大桥与大江,互相凝望、彼此成就。正是“长江滚滚东流去,铁龙高驾傲今朝”。
天堑变通途
直到现在,92岁的中铁大桥局原副总工程师赵煜澄,还会站在家中阳台,远眺自己参与建设的武汉长江大桥,回忆那段激情岁月。
上世纪50年代,赵煜澄和来自全国各地的桥梁建设者齐聚汉阳龟山脚下。那时机械化水平还不高,大家肩挑背扛、手工铆合,建成了长江上第一座铁路、公路两用桥梁。再次看到武汉长江大桥的图纸,赵老还清晰地记得,当年大桥的钢梁是在6号墩合龙的。“可惜现在走不动了,以前我常常登上武汉长江大桥,从汉阳走到武昌那边去,很激动、很自豪!”赵煜澄感慨。
对万里长江第一桥饱含深情的,还有中铁大桥局原副总经济师余启新。他告诉记者,大桥建成前,要从汉阳到武昌去,只能靠轮渡。一遇到大雾天气,远远地就看见码头挂起一个牌子,写着:“今日停航”。“遇到这种情况,我们就只能在那等啊等,真是望江兴叹。”
“有桥千程近,隔水咫尺遥。”1957年10月15日,武汉长江大桥举行通车典礼时,余启新已经在武昌第一小学就读。作为小学生代表,他参加了庆祝活动。“当时好多人走过大桥,欢呼着‘我们走过长江了!’整个武汉市像过节一样。”从那以后,京汉铁路和粤汉铁路连通,武汉“九省通衢”的作用更加彰显。
60多年过去了,“共和国桥梁长子”依然屹立。“你看这座桥,还是那么雄伟、那么秀美,令人赞叹!”余启新说,要知道,武汉长江大桥桥墩建设采用的“管柱钻孔法”,钢梁拼接采用的“悬臂架法”,在当时均是首创。
今年发布的中国共产党一百年大事记中,两处与长江桥相关。除了武汉长江大桥,另一个就是1968年12月29日建成通车的南京长江大桥。与前者有苏联专家帮助不同,南京长江大桥是中国人自行设计建造的当时国内最大的公铁两用桥,又称“争气桥”。逢山开路、遇水架桥,这是桥梁建设者们工作状态的真实写照,也是中华民族奋斗精神的集中体现。
“回顾中国在长江上的建桥史,可以分为建成学会、发奋图强、融入市场、追赶世界、领先世界5个阶段。”中铁大桥局党委书记文武松表示,新中国成立后至武汉长江大桥建成,是建成学会阶段。南京长江大桥的修建,开创了我国依靠自己力量,发奋图强建设大型桥梁的新纪元。从1978年持续到上世纪末,大桥人勇于创新、善于创新,建成了九江长江大桥、芜湖长江大桥等跨江大桥,主动融入市场、追赶世界。进入21世纪,从武汉天兴洲长江大桥、南京大胜关长江大桥到沪苏通长江大桥、五峰山长江大桥等,通过不断地跨越与超越,中国造桥水平开始领先世界。
新中国成立前的漫长岁月里,长江万里无一桥,山河处处难飞渡;如今,人们说,万里长江百座桥,实际上已经远超百座。1956年,毛泽东在武汉视察时,游泳横渡长江,见大桥初显轮廓,挥笔写下“一桥飞架南北,天堑变通途”的名句。随着越来越多的跨江大桥接连架起,长江早已不是“天堑”,而成了真正的“通途”。
有桥故事多
长江干流上逾150座跨江大桥中,按桥型分,涵盖了梁式桥、斜拉桥、悬索桥、拱式桥等;按功能分,涵盖公铁两用桥、铁路桥、公轨两用桥、轨道桥、人行桥、管道桥、公路桥等。当记者问起哪些长江桥比较有代表性时,《桥梁建设报》总编助理马永红犯了难:“长江上有特色、有故事的桥太多了!”
2017年5月至8月,马永红曾参加湖北日报传媒集团与中铁大桥局联合举办的“万里长江·大桥行”活动,从上海沿江上溯至云南丽江,历时4个月,行车里程逾2万公里。对于这一路上走访的跨江大桥,马永红如数家珍。
在长江上游的四川段,江水清澈透亮。好水酿好酒,城中酒香弥漫。江里的水成了酿酒原料,江上的桥也与酒密不可分。
在泸州城东,干脆有一座独塔斜拉桥,以“1573长江大桥”命名。这座桥桥长1573米、塔高157.3米,与“1573”琼浆的联系不言自明。下游不远处,还有一座名叫“黄舣长江大桥”的高速公路桥,其桥墩就是酒杯形状,充满了“金樽清酒斗十千”的豪放与浪漫。
按长江水利委的划分,从宜昌南津关到鄱阳湖入江口为长江中游,全部在湖北境内,著名的荆江“九曲回肠”就在这里。细数湖北省内的跨江大桥,从武汉长江大桥开始,座座身世不凡。
西陵长江大桥建成时,是中国最大跨度的悬索桥,获誉“神州第一跨”;宜万线铁路宜昌长江大桥,在世界同类桥梁中跨度最大;荆岳长江大桥建成时为世界最大跨高低塔斜拉桥,其三八滩桥时为国内连续长度最长的连续梁桥;主跨1700米的杨泗港长江大桥是世界上最大跨度的双层公路悬索桥;鹦鹉洲长江大桥建成时为世界最大跨度的三塔四跨悬索桥;二七长江大桥,时为世界最大跨度三塔斜拉桥和最大跨度叠合梁斜拉桥;天兴洲长江大桥开建时,超越丹麦海峡大桥成为当时世界最大的公铁两用斜拉桥;阳逻长江大桥的南锚基础曾被誉为“神州第一锚”……
进入下游,长江流经赣皖苏沪4地。随着江面愈发开阔,造桥难度增大,因此长江下游的跨江大桥,多建于21世纪,并且见证了中国建桥技术的一次次飞跃。
南京大胜关长江大桥,是京沪高速铁路和沪汉蓉铁路共用的越江通道。参与建设的文武松还记得,由于这座桥在高速铁路大跨度桥梁中,创造了体量最大、跨度最大、荷载最大、速度最高4项世界高速铁路桥梁之最,因此当时放弃了传统的顶落梁合龙方案,由中铁大桥局提出调索无顶落梁的方案。方案提出时,不少专家持怀疑态度,外国咨询专家更是直摇头,说“不可能做到。”
“我们就是在不断的质疑中,将方案越来越完善和深化。最终大桥的成功合龙说明了一切。”文武松说。曾任世界桥梁协会主席、东京大学名誉教授的伊藤学等9名桥梁专家到大胜关长江大桥参观,对大桥的下部基础结构和钢梁架设工艺钦佩不已。
当然了,记录一直在刷新。2020年7月1日通车的沪苏通长江大桥,标志着中国斜拉桥建设技术达到世界最高水平。由于临近长江入海口,大桥主跨1092米、主塔高330米、净空62米,能确保10万吨级货轮畅通无阻。去年12月通车的连镇铁路五峰山长江大桥,是中国在高速铁路上率先引入悬索桥桥型,主跨同样是1092米,一跨过江。大桥采用的主缆直径达1.3米,为目前世界范围内最大直径主缆,单根主缆拉力高达9万吨,足以吊起1.5艘满载的“辽宁”号航空母舰。
这些规模如此宏大的桥梁,在国内外都没有先例。正是凭借在新材料、新结构、新设备、新工艺等方面的自主创新,中国的建桥水平得以领跑世界。
马永红提到,除了赫赫有名的大型跨江大桥,长江下游江心洲多,汊道河多,这样的江流状况使得夹江桥也就是汊河道桥也很多。例如由太平洲、中心沙、雷公岛、西沙岛组成的江苏扬中市,就是靠着一座座夹江桥与两岸连通,改变了孤悬江中的状况。
桥上风景好
从床单被面到脸盆水壶,从挂件装饰到茶杯风扇,个个都印有南京长江大桥的图案——这是马志方珍爱的藏品。
从小在南京长大的马志方,童年时每次回河北老家都很不便。南京长江大桥通车后,极大地方便了交通出行,还成为南京城市名片,大桥情结从此在马志方心中埋下。过去30年中,他收集了南京长江大桥主题藏品1000多件,在全国多个城市展出。马志方说,他的心愿是办一个成体系的南京长江大桥博物馆,希望更多的人能走近大桥、了解大桥、热爱大桥。
就像马志方所感受到的,长江上的大桥一经建成,便成为江上的风景,融入一代代人的记忆。
武汉长江大桥建成时,汉阳建桥新村派出所时任所长王卫民却烦恼起来。不少家庭新生孩子,都想取名叫“建桥”“汉桥”“美桥”“艳桥”“爱桥”……尽管工作人员反复劝说,同年、同月、同名字太多,会给户口管理造成很多麻烦,但当年出版的电话号码簿,还是能看到动辄十几页甚至几十页同名同姓的人们。
有人将桥嵌入名字,有人将桥放进家庭相册。南京长江大桥建成后,一时间,一股“大桥背景”风靡全国。各地的照相馆里都挂上了南京长江大桥的背景画,供人们合影留念。曾在南京“红卫照相馆”工作的老摄影师王志阳记得清楚,“尤其是每到年底、春节前,来拍照的人就特别多,有和朋友拍的,有带小孩拍的,有拍全家福的……”
今天,到长江大桥去留影,依然是件非常有仪式感的事情。今年5月记者在武汉长江大桥采访时,就遇到这样一家人。十年前,夫妻二人在一起时的第一张合照,就以武汉长江大桥为背景,十年后,这对夫妇带着孩子故地重游,拍下同样背景的全家福。他们说,20年、30年、40年……后,还要来大桥拍全家福。
有人与大桥合影,也有人为大桥留影。在重庆,摄影师吴崇顺拍下朝天门大桥、鹅公岩大桥、寸滩大桥等长江大桥和建设者们;在安徽,从2009年望东长江大桥试桩工程开工,到2016年正式通车,摄影师吴志贵坚持用镜头记录下大桥从无到有的成长历程。
无论是梁桥的平直、索桥的凌空,还是浮桥的韵味、拱桥的倒影,作为实用与艺术的融合体,桥梁本就显示出工程与美学结合的精妙风采。大桥摄影师们,日复一日地,留存四季变换中的大桥之美,也记录人与大桥的相聚时刻。
除了便利交通、促进经济,桥也成为人们亲近水的一种方式。去桥下的滨江地带跳广场舞、去桥头公园过春天、去看明月爬上大桥的塔顶……桥将人与水的距离大大拉近了。如今,许多长江大桥专门建有非机动车道及人行观光道、观景平台,徒步登临,伫立桥头,看昼夜不止、奔流不息的长江,感受到江风习习、水汽温润,不由得生发出苏东坡“惟江上之清风,与山间之明月,耳得之而为声,目遇之而成色,取之无禁,用之不竭,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”的感慨。
一座座大桥通车,一道道长虹飞越,长江上的桥,融入人们的记忆、城市的肌理、自然的卷轴。正如中国现代桥梁之父茅以升先生所说:“造成的桥,就待在那里,一声不响地为人民服务,不管日里夜里风里雨里,它总是始终如一地完成任务。他不怕负担重,甚至超重,只要典型犹在、元气未伤,就乐于接受。这虽是人工产物,但屹立大地上,竟与山水无殊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