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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场被特许的临终告别:一家三口在不同监狱服刑,丈夫病危已处弥留状态,妻子在武装押运下赶到

一场被特许的临终告别:一家三口在不同监狱服刑,丈夫病危已处弥留状态,妻子在武装押运下赶到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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人工智能朗读:

因为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罪,2016年,李梅一家三口分别被判刑三年、四年、四年,并被押往三个不同监狱服刑。李梅在湖南省未管所(以下简称“未管所”),刘跃进在株洲茶陵监狱,刘子涛在耒阳湘南监狱。天各一方。

潇湘晨报2019年10月21日讯 入狱两年多,66岁的李梅一直拒绝家人前来探望。她觉得自己无颜面对他们。

当然,更准确的说法是拒绝亲戚前来。因为她的家人,丈夫刘跃进和儿子刘子涛,也都在监狱服刑。

因为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罪,2016年,李梅一家三口分别被判刑三年、四年、四年,并被押往三个不同监狱服刑。李梅在湖南省未管所(以下简称“未管所”),刘跃进在株洲茶陵监狱,刘子涛在耒阳湘南监狱。天各一方。

患有重症肌无力的丈夫,是李梅始终的牵挂。她知道,没了自己的精心照顾,以丈夫的病情,恐怕很难活着走出监狱。果不其然,2019年7月26日,茶陵监狱紧急来电,刘跃进多器官衰竭,已入弥留状态。

考虑到李梅和丈夫感情甚笃,且她服刑期间表现良好,未管所决定启动特许离监程序,允许她去见丈夫最后一面。

7月27日,接到通知第二天,在4名民警押送下,李梅赶赴株洲。

病危通知

副监区长罗红玲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开口,她望着学习室里头发灰白的李梅,踟蹰许久。

但没办法,这个消息没法瞒着,只能告诉她,于是她把李梅喊了出来,深呼一口气,“李梅,我跟你说个事。”罗红玲盯着她,怕她情绪激动,“你要有个思想准备”。

李梅心里“咯噔”一下,情绪立马消沉下来,“是不是我老公病危了?”。罗红玲点了点头。

早在2013年,刘跃进就被查出患有重症肌无力,生活无法自理,“连筷子都拿不起”,一切都需妻子李梅照料。但彼时,因为生意引发的借贷危机,李梅家每天被几拨债主轮番上门催讨。因为此事,儿子和儿媳被迫离婚,“她每天被讨债的人催讨,不想牵连她。”

讨债几年无果后,几十名债主联合报警,举报李梅一家非法吸收公众存款。

2016年12月19日,正在医院照料丈夫的李梅被警方带走,从此再没回来。12月28日,刘跃进也被批捕。不过警方考虑到他的病情,暂时被执行监视居住,一直到2018年9月21日,才最终被收监。

作为退休医务人员的李梅,深知丈夫没了自己的悉心照料,将很难走出监狱大门。2018年的庭审中,望着骨瘦如柴的丈夫,李梅泪如雨下。依据对丈夫病情的判断,李梅觉得这可能是自己和丈夫最后一次见面,“我真的是后悔,肠子都悔青了。”

从2008年涉足商业,最有钱时开有4家豪华卫浴连锁店,身家数千万,到2018年全家锒铛入狱,10年时间,李梅一家从天堂跌落地狱。

犯罪家族

无论在谁看来,李梅一家都不可能和犯罪挂钩。

退休前,李梅是娄底一家医院的护士长,丈夫刘跃进则是一家事业单位的高层领导,两人育有一子,生活幸福美满。她和丈夫是初中同学,从小青梅竹马,结婚42年,感情稳定。虽然年过60,但两人出门依然会手挽手。

儿子刘子涛是他们最大的期望。不过刘子涛大学毕业后,一直没找到满意的工作。到了2006年,李梅退休前两年,家里合计,决定做生意,“他是学美术的,想着可以帮客户做设计,所以我们决定做卫浴(生意)。”

第一笔钱是家里自筹的,几十万盘下一个100平米的店面,地段优质。加上李梅夫妇头脑灵活,社会关系多,店刚开起来就生意爆火,“没几个月就把成本收了回来”。生意顺遂,让李梅夫妇决定注册公司,开连锁店,并让儿子刘子涛做法定代表人,“目标是做成一个家族企业”。

不过第一家店虽然赚钱,但很多资金流水也都放在里面,无法取出,立马开第二家店的话,资金跟不上。自然而然,他们想到了借钱。“其实都不需要我们借,朋友知道这个消息后都主动过来送钱。”李梅认为,他们家境殷实,且都有很好的工作,信誉有保障,很多朋友都主动要求投资。

而李梅夫妇也不亏待这些借钱的朋友,承诺给对方两分利,算是绝对的高利贷,“我们就想着有钱一起赚,没想过会出问题。”很快,第二家店、第三家店、第四家店陆续开起来,而且都在娄底最好的商业地段,每个店都投资上百万。到了后期,李梅一家已经不满足于做卫浴生意,开始将投资人的钱用于承包工程。

然而这一次,他们失败了,而且是惨败,近2000万的投资全部打了水漂。他们一家三口也因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罪,锒铛入狱。

特殊准备

李梅没想到监狱会允许他去见丈夫最后一面。

当副监区长罗红玲告诉她这一消息时,李梅掩面而泣。以她对丈夫病情的判断,如果能见上,这次肯定是生离死别。

来不及悲痛,申请特许离监首先需要犯人写申请。李梅以最快的速度写好,递交上去。不过,李梅不知道的是,她是未管所十年多来,第一例特许离监的服刑人员。就连在未管所工作15年的狱政科科长李伟,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。

李伟说,接到茶陵监狱通知当天,狱政科便立即向未管所领导汇报,并报备湖南省监狱管理局。同时,他们紧急召集狱侦科、心理咨询室、教育科等科室,对犯人情况进行评估,“评估内容主要是犯人的罪名、刑期、日常表现,达到条件才可特许离监。”李伟说,李梅刑期只剩一年多,罪名也并非故意伤害、杀人等恶性事件,再加上平时表现良好,根据评估,“符合特许离监要求”。

评估完毕后,李伟将结果汇报至未管所副所长和所长,由领导签字同意。整个程序走完,已是26日深夜。“我们也是怕她丈夫突然去世,所以想着赶紧走程序,加班加点也要做完,不要留遗憾。”李伟说,当天夜晚他们不但及时走完审批程序,而且还与茶陵监狱方面确认好行车路线,以及安保方案。

当天晚上,李梅彻夜未眠,为了不打扰到同监舍的狱友,她把头蒙在被子里啜泣。她不知道丈夫现在成了什么样子,见面后还能否认得她。“我们结婚40多年,早就说好相扶一辈子的,没想到现在成了这样子。”

临终见面

7月27日上午,在4名民警的武装押送下,李梅赶赴株洲茶陵。

为了缓解她的不安情绪,一路上,李伟和罗红玲不停对她安抚,找各种话题和她聊天,“这样她就不会有太多时间沉浸在悲痛情绪中,不然到了现场会失控。”经过3个多小时的车程,他们一行抵达茶陵县人民医院,并根据事先设定好的路线,直奔重症监护室。

眼前的景象还是超出了李梅的预估。只见多器官衰竭的刘跃进躺在床上,骨瘦如柴,身上插了各种管子。因为病重,刘跃进已昏迷10多天,只能靠呼吸机维持生命。看到这一幕,李梅顿时崩溃,失声痛哭。“老刘,你看我一眼啊,我来看你了。”李梅凑在丈夫耳边,想叫醒他,但对方没反应,“老刘,你睁下眼睛啊”,李梅还是继续呼喊。

看着她痛苦的样子,罗红玲赶忙跟主治医生沟通,可否让李梅去摸一下丈夫的手。得到医生许可后,李梅将手消毒,然后紧紧握住了丈夫的手。她还是想让丈夫看她一眼,情急下,她甚至使劲儿掐对方的虎口,希望奇迹发生,但刘跃进依然没有反应。

重症监护室不能久留,5分钟后,医生开始催促他们离开。但李梅攥着丈夫的手不肯松开,痛哭流涕。“李梅,要走了”,罗红玲提醒她,李梅没反应。“李梅,要走了”,罗红玲加重语气,一连说了两遍。此时,李梅才恋恋不舍地松开,出了重症监护室。

等李梅平复情绪后,李伟帮她联系上刘跃进的弟弟,嘱托对方料理后事。同时,她一遍又一遍地向双方监狱的民警鞠躬,感谢他们安排自己和丈夫见面所做的工作。

下午3时,李伟、罗红玲和李梅一行人,乘车返回了长沙。

未来打算

回到长沙18天后,刘跃进在株洲去世。

当晚,李梅再次失眠,流着眼泪到天亮。过往如电影胶片般,在她脑中一遍遍回放。

想到家庭这些年来的遭遇,她再次陷入悔恨自责,“大家都觉得我们家挺幸运的,干嘛要去做生意呢。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了,只能为自己对法律的无知买单,付出的代价太惨重了。”入狱一年多来,娄底老家亲戚多次来长沙探望,都被李梅拒绝,“我没脸见他们,我无地自容,他们就是来看我,我也不见他们。”

李梅曾想过寻短见,无论是家破人亡的家庭,还是依然背负的巨额债务,都压的她喘不过气来。但一想到还在服刑的儿子,以及对她寄予期望的监狱管教,她又下不了决心,“没办法,人死不能复生。他人一死,脚一放,就什么都不管了,这个担子就落到了我的身上。”在管教的心理疏导下,李梅逐渐从悲痛中走了出来。

因为想着儿子至今还不知父亲去世的消息,最近,李梅给儿子写了一封信进行告知。在信中她写到,“人终有一死,人死不能复生。爸爸是最爱你的,我们只能节哀。你一定要好好改造,争取早日出来。”

相比儿子,李梅明年年底即可出狱。她的打算是,先等儿子一起出来,然后母子俩继续创业,努力还债。根据法院的判决,他们家还欠着1700多万的债务。

“我会努力把这些钱都还掉,能还多少算多少。别人的钱也都是血汗钱,我不能昧良心。”说完,她拍了拍自己的肩膀,“看,我虽然已经66岁,但我觉得我心理年龄只有50岁,所以身体还可以的。”

(应受访者要求,文中李梅、刘跃进和刘子涛为化名)

记者宋凯欣实习生周诗情长沙报道

[见圳客户端、深圳新闻网编辑:陈苏雅]